一個叫做鳥蛋的人

大概這個村子裡沒甚麼人記得他了，瘦瘦小小，黑麻麻的皮膚以及烏溜溜的眼睛。總是在賣汽水的阿婆與電動玩具間還有國小往返。他的名字叫做鳥蛋。

鳥蛋的爸爸是建築工，做磁磚的，媽媽則是家管，早上在早餐店幫忙。奶奶平常在路上撿拾破銅爛鐵，換點零錢。鳥蛋底下還有一個妹妹，我們想了很久就是不知道該取甚麼綽號，就在她上一年級的時候，因為上課回答貓是卵生的，從此被取作貓咪蛋，煞是可愛，而且人長得跟鳥蛋截然不同，皮膚白裡透紅，笑起來好像甚麼煩惱都會被抹除一樣。我喜歡看貓咪蛋笑，貓咪蛋喜歡跟著哥哥還有我們一起玩，每次鳥蛋都會叫貓咪蛋回家，可是我總會留下貓咪蛋，因為她笑起來很好看，不像其他的孩子，總是傻裡傻氣的，連笑都讓人鬱悶。

時序來到五月，那年我們小六，接近畢業的季節。畢業班總是跟往年的畢業班一樣，所有課程考試都結束了，每天往電腦教室或者操場跑，彷彿學校要我們摸盡這學校的每一個角落，不留空白，以致往後學校改建了，我仍然能清楚記得每個教室、每個設施的相對位置還有細節。我們最喜歡的遊戲是一種名為KITA的遊戲以及攻防戰，KITA這個遊戲是踢罐子的延伸，鬼必須守住罐子（每次都是黑松沙士，因為好喝），其他人要想盡辦法踢走罐子又不被鬼「看」到！沒錯，這個遊戲困難的地方就是在於鬼讓你出局的方式不是抓人，而是看到你就出局了。遊戲技巧則是考驗鬼的耐心，等鬼沒耐心的時候就會到處走動，這時就可以趁機踢罐子。而攻防戰就是分兩隊，每隊的樹可以充能（就是充電），等你的能量滿了比別人多（充得比別人久）就能去抓人，被抓到的人就要一個捱著一個，從樹向外延伸出來，等人來摸你們，拯救你們。

「哥哥，哥哥」貓咪蛋蹲在樓梯間，調皮的大喊，然後探出頭又縮回去。這時的貓咪蛋已經四年級了，矮矮的身材倒是與哥哥差不多，只是貓咪蛋有天使的面容以及猴子的身手，而鳥蛋只有猴頭猴腦猴身材，猴手猴腳猴子樣。

鳥蛋站在樓梯柱子下，瞇著眼睛慢慢掃視。「喵仔，你不要靠么。」

我與其他四個人則朝鳥蛋丟石頭，然後躲在拱門後。

鳥蛋勃然大怒，不停的狂飆髒話，說要殺死我們全部的人。大家都一直大笑，拔腿狂奔讓鳥蛋追不到。

「KITA，KITA，幹你娘KITA啦！」鳥蛋氣紅了臉，追著我們。

我們跑到走廊岔路，兵分三路作鳥獸散，這樣鳥蛋追誰都不對。果然在我們分路後，我往回頭看，鳥蛋一個人站在交岔口大罵。其他人的笑聲則此起彼落，相互呼應。

我們一路跑過噴水池，來到籃球場。

「白癡，哈哈。可能只有貓咪蛋被抓到了。」朋友這麼一說，我才想到貓咪蛋不知道跑去哪了。

「要去找他們嗎？」我問朋友，但大家都累了，而且怕被氣頭上的鳥蛋打，所以都只想坐在樹下休息。於是我一個人回到玩ＫＩＴＡ的地方找貓咪蛋，當然還堤防著鳥蛋。走回樓梯柱子下，罐子依然完好，但空無一人。這時候我頭頂感覺涼涼的，四周的景色變的黯淡，抬頭一看原來是快下雨了。過真不一會，雨勢傾盆而下，誇張豆大的雨滴與速度傾瀉在校園內，我站在圍有生鏽欄杆的遊戲室的走廊，被困在大雨中。另外四個人更蠢，被困在籃球場上。

突然一陣淒厲的慘叫聲從附近發出，我被嚇了一大跳，陰森森的走廊後面是廚房，聲音好像是從那裏發出的。我小心翼翼地走過去，打開走廊的汽門，仔細聽聲音來自左邊，我往左一看，整個人癱坐在地上，叫也叫不出聲了，喉嚨卡住了。

「阿蒼，阿蒼。」後面有個人將我搖醒。「你還睡。」蘇菲亞調皮地逗了我一下，然後指著前面要我好好上課。

「我要退選。」我告訴蘇菲亞，這堂日文課本來就不是我想選的。

老師在黑板上寫了好多蝌蚪文，我怎麼看都看不懂。然後開始教發音。一個兩個三個，我還是沒有頭緒，埋頭繼續睡覺，蘇菲亞用筆一直戳我，但我就是提不起勁。直到老師念了一個字「KITA」我整個人坐挺起來，嚇到了老師與同學。

ＫＩＴＡ在日文裡面是聽見的意思，多年後我才在課堂上知道這件事情，小時候誰也沒有計較到底自己在念甚麼，浮力挺身或著伏地挺身，恐龍或者口龍，乾播或著gameboy。下課後蘇菲亞問我為什麼剛剛這麼奇怪，我將小時候鳥蛋的事情告訴蘇菲亞。

之後我跌坐到地上，看著鳥蛋抓貓咪蛋的頭不停撞牆，嘴裡念念有詞，不是台語也不是國語，比較像日文。鳥蛋像中邪一樣不放過自己的妹妹，好像要把妹妹殺死一樣。

「鳥蛋，你起肖喔，只是玩遊戲而已，你發甚麼風？」我不知道哪來的勇氣大聲對瘋子鳥蛋咆嘯。

鳥蛋停下手，貓咪蛋也差不多快完蛋了，滿臉的血完全認不出平時可愛的模樣。貓咪蛋被鬆開後癱坐在地上，奄奄一息。這時鳥蛋轉向我，我終於看到鳥蛋的正面，那不是鳥蛋的臉！或說，雖然是鳥蛋的五官，但滿臉的肅殺之氣將鳥蛋換了一個人，一個我不認識的人。鳥蛋腳步加快，往我這裡走，我癱軟的腳空踩了幾下後，終於踏實的站了起來，然後頭也不回的拔腿狂奔。

「救命啊，救命啊。」我試圖叫那些朋友。

「然後呢？」蘇菲亞聽得起勁，連手上的巧克力都忘了吃，有點融化。

「我那些朋友早就回家躲雨了。我跟爸媽說，爸媽連忙報警。最後判定鳥蛋有精神疾病，但沒人知道細節，因為他們家在過幾天後就搬了。而貓咪蛋則是左臉毀了，然後也跟著家裡搬走了。」

「你有沒有想過鳥蛋瘋掉的原因？還有為什麼他會講日文？」蘇菲亞終於又咬了一口巧克力。

「鳥蛋很開朗，我不知道，可能煞到甚麼吧。至於日文，會不會是七龍珠跟神奇寶貝看多了？」

「那兩部都中文配音，你這笨蛋。」蘇菲亞感到不耐。「其實，會不會你家附近有亂葬崗甚麼的？」

亂葬崗？我只記得那個故事，小孩大人都耳熟能詳的傳說。傳說中那年日本人要抓慰安婦，村子裡就有一個讀過小學校的女子被抓去，戰敗後被放回來，但精神失常，常被村子裡的男人強暴。有一次發燒了，眼睛燒到失明，腦子也更渾沌了，就這樣因為性病病發死在路邊。每當下雨天或著月圓就會有人突然眼前一片暗，醒來後也忘了自己在幹嘛。前幾年有醫學團隊來調查，說是水質有問題，但後面也不了了之。

「你仔細聽，有沒有聽到甚麼？」蘇菲亞拉長著臉，凝視我。「KITA」